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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卫·科波菲尔
David Copperfield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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3 孤儿大卫

学校生活一切照常，直到两个月后我三月份生日的那天。我对那天的情景记忆犹新。那是个寒冷冰冷的一天，孩子们坐在冰冷的教室里不得不哈着热气搓手取暖。有人带给我口信让我去见克里古尔先生，我以为是辟果提给我送生日礼物来了，所以兴冲冲地来到了他的房间。一到那儿我意识到事情有些异常，因为是克里古尔先生的妻子等在那里，准备跟我谈话。

“大卫，孩子，”她握住我的手温和地说道，“我们都必须有思想准备，我们的亲人会随时离开我们。” 我看着她，竭力想理解她的意思。

“我很难过，”她继续道，“你母亲病得很厉害。”我的眼前一片模糊，忽地，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流。我知道了真相。

“你母亲死了，”她说。我大声地哭开了，感觉到自己已是个孤儿，孤单单一个人活在这世上。

克里古尔夫人亲自为我收拾行李，把我送上马车，回家参加葬礼。我当时没有想到我再也不能回萨伦学校了。

我到家时，辟果提在门口迎我，我们俩33抱头痛哭。摩德斯通先生似乎很悲伤，几乎不跟我说话。摩德斯通小姐则带着她一惯严肃的表情（她和她兄弟都以此为荣）检查了一下我是否把我在学校的衣物都拿回来了。之后，她对我不再有任何兴趣。家里面死一般地寂静。辟果提把我带到楼上安放我母亲遗体的房间，还有我的小弟弟的遗体，他是在母亲去世数小时后死去的。房间里每一件东西都清新整洁，可我看不见母亲动人的脸，它再也不会对着我微笑，再也不会哭泣。

“怎么会这样，辟果提？”我抽泣着问道。

“她病了很长时间，大卫少爷。生完孩子后身体更虚了，你知道。她有时会闷闷不乐，而且容易忘事。但在我，在她的老辟果提看来，她一直没变。楼下那两位时常怒斥她，令她难堪，可她依然爱他们，你知道——她是那么的恬静可爱！她睡觉时我总坐在她身边，她说这样她感觉好受多了。”辟果提停了片刻，擦了擦眼泪，然后握住我的双手，“最后那天晚上，她向我要了点水喝，然后冲我那么欣慰地笑了笑！她看上去美极了！太阳开始升起，她把手枕在我的胳膊上，枕在她笨拙的老辟果提的胳膊上，像天真的孩童一般睡着了，永远地睡着了。”

母亲的葬礼结束后，我开始考虑我今后的安排。摩德斯通姐弟像是压根儿没注意到我的存在。他们叫辟果提离开，因为他们不想继续雇佣她。所以辟果提准备先去雅茅斯她兄弟家，直到她决定下一步干什么为止。她提出来想带我一起去度假，奇怪的是摩德斯通姐弟居然答应了。

就这样，第二天一早巴克斯先生驾着他的马车出现在门口，辟果提的行李随即被搬上了车。我们爬上马车，坐在他身边。就要离开旧居，离开她曾经和我母亲度过快乐时光的地方，辟果提自然有些伤感，刚启动她就轻轻地哭泣起来。可后来，当巴克斯先生看见她擦干了眼泪，情绪好了些时，他自己也愉快了许多，他悄声对我说：“巴克斯很愿意！你是那么说的吧！”他提高嗓门对辟果提说：“你感觉舒服点了吗？”

辟果提笑了，并回答说是的。“你舒服点了吗，大卫少爷？”他问。

我说是的。巴克斯先生对这句话是如此的满意以致于一路上重复问了好几遍，辟果提和我只好一遍一遍给他同样的答复。

我们到达雅茅斯，下了马车，与巴克斯先生道别。丹尼尔和哈姆·辟果提在那里迎接我们。丹尼尔和哈姆和我记忆中的模样无异，依旧那么开心，那么坦荡，而小埃米莉却多少有些不同。她长高了，也更漂亮了，可她不再愿意和我一起玩，不情愿跟我呆在一起。我很失望，因为我仍然认为她是我见过的最美丽的女孩，我想我爱上了她。丹尼尔和哈姆很为她的聪慧和美丽而自豪，当她笑着拒绝坐到我身边时，他们只是报以一笑。但他们都饶有兴趣地听我讲叙萨伦学校的故事。我跟他们讲其他孩子，尤其是那位英俊聪明的斯提福兹，我是如此佩服他以致于不停地告诉他们有关他的所有的事。突然，我注意到小埃米莉听得非常出神，她的蓝眼睛扑闪扑闪的，嘴角挂着笑容。当她发现我们大家都看着她时，她脸红了，并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。

“小埃米莉跟我一样，”辟果提友好地说，“都想见见大卫的这位朋友——斯提福兹先生。”

那些天过得很愉快，尽管埃米莉和我不像以前那样一块儿玩了。巴克斯先生是这儿的常客，很快，辟果提向我解释，她决定嫁给他。

“我结婚后会照样爱你，大卫，亲爱的，”他把我拉到跟前说，“我随时都会坐车去看你。巴克斯是个好人，我相信跟他一起生活会很快乐。他有一所很不错的小房子，我会在那儿给你留一个小卧室，以备你随时歇脚之用。你的到来是永远受欢迎的。”

就这样，当我回到布兰德斯通时，辟果提已经成了巴克斯太太了。想到她能住上自己的房子，并有丈夫照顾她，我就很高兴。到家中，继父和他姐姐似乎并不乐意见到我，很明显，他们正设法寻找打发我的办法。因为考虑到学校开销太大，最后他们决定给我安排工作，尽管我当时只有10岁，并且看上去不到10岁。我被送到伦敦，在市区东郊一条小河旁的仓库里工作。

我的工作是洗刷那些用来装酒的瓶子，或者把灌了酒的瓶子集装成箱。他们只付我一星期6先令的工钱。那儿还有其他一些孩子和我一起干活，但我是唯一上过学的。所有仓库工人都很粗鲁、庸俗，他们已经习惯于在肮脏的环境下连续工作数小时。当我意识到我的生活从此之后便是这个模样，我就产生一种不可名状的恐惧。我为做这样的工作感到十分羞愧，我害怕我会把母亲和老师们教给我的知识都忘光。我再也找不到像特拉德和斯提福兹那样的朋友了，也不可能有更好的生活境遇。那一段生活我过得很不愉快。

我继父要求经理奎宁先生为我在伦敦寻找一处住处，所以第一天工作结束后我被叫到奎宁先生的办公室，并认识了一位大人物长相、脑袋像鸡蛋一样光亮的肥胖的中年男子，他叫米考伯先生。他给我提供了他们家正租用着的一所房子的一间空房，我答应接受，于是米考伯先生和我就一同回家了。

米考伯先生一家显然穷困潦倒，但他们尽量掩饰这一点。房子分为数层，有几间肮脏不堪的空房间，没什么家具。米考伯太太是个消瘦、一脸倦容的女人，怀里抱着婴儿，婴儿是双胞胎中的一个。我和这个家相处的经历中从未见到米考伯太太没抱孩子的时候。他们还有一个4岁的男孩和一个3岁的女孩。他们唯一的保姆是一个小孤儿。

“我从未想到，”米考伯太太带我看房间的时候伤心地说，“我结婚前和父母住在一起的时候，我从未想到我会穷到这个地步，但是，如今米考伯先生正处于困难时期，我当然必须接受这种现状。恐怕他是欠了很多钱，但他的债主得等一等。石头里是挤不出血来的，同样，目前任何人都不能从米考伯先生那儿逼出一分钱。”

我很快意识到无论是米考伯先生还是米考伯太太都没法弄到钱。米考伯先生仅有的一点收入远远不够，既不能让他的债主放心，也不能承担他那日见膨胀的家庭支出。所以，他的债主们就常常出现在他的家门口索取债务，而米考伯先生家中却常常是上顿不接下顿。米考伯夫妇的情绪会随境况的改变而改变。忽儿，米考伯先生看上去极其痛苦、消沉，忽儿，他又会边擦皮鞋边哼哼小曲儿准备外出。米考伯太太的性格很像她丈夫。有时，我走进家里见她躺在地上，头发蓬乱，表情疯狂而绝望。但一小时后，她就会兴高采烈地享受一顿丰盛的晚餐。

我和这些友善的人住了几个月就开始喜欢他们了。我用自己的工资买食物，因为我知道米考伯一家很难够自己吃的，而我的食物大致上也只是面包和奶酪。由于他们如此缺钱，有那么一两次我主动提出借他们几先令，但被他们拒绝了。然而，米考伯先生的债主们最终没有耐心再等待下去，就找来警察，以拖欠债务之名拘捕了米考伯先生。他被送往王家监狱，他要求我去那儿看他。我一到那儿就被带到他的房间，他早已在那里等我。他似乎痛心疾首，甚至还伤心落泪。

“这是我倒楣的日子，科波菲尔！”他抽泣道，“希望我的错误能给像你这样的年轻人一个警示！记住，如果一个人一年收入20英镑，花费19英镑19先令，结局是幸福，但假如他花费20英镑零1先令，结果就是痛苦！顺便问一下，科波菲尔，你能借我1先令买点啤酒吗？回家米考伯太太会还给你的。”啤酒买回来后，他似乎高兴了许多。我们俩愉快地过了一晚上，不停地讲故事，说笑话。

他在监狱里关了几个星期，其间我时常去探望他。有一次他告诉我他将很快被释放，因为他的债主们最终很不情愿地接受了米考伯先生无法偿债的事实，我真替他高兴。我回家时把这一消息告诉了米考伯太太，我们一起吃晚餐并开了一瓶酒以示庆祝。

“我想问问，夫人，米考伯先生获释后你们打算干什么？”我很礼貌地问了一句。

“我娘家人，”米考伯太太自豪地说道，“认为米考伯先生应该离开这儿去德文，去那儿展示他的经商兴趣。米考伯先生是个聪明人，科波菲尔少爷。”

“我相信他是，”我表示同意。

“尽管我娘家人还没有给他找到具体的事做，他们认为他应该去德文时刻准备着，等待机遇的降临。”她放下空酒杯。

“您跟他一起走吗，夫人？”我问。

“我必须去！我一定去！”米考伯太太的声音高得都要尖叫起来，“他是我的生命！我的爱！我的丈夫！孩子们的父亲！我不能抛弃米考伯先生！要我那么做绝对不成！”

我觉得很尴尬，因为我压根儿就没让她抛弃他，但她很快又平静下来，吃完了她的晚餐。我开始习惯米考伯夫妇的情绪的大起大落了。

米考伯夫妇按预定计划离开伦敦的同时，我才意识到我在这个城市中将会孤身一人。我仍然讨厌仓库的工作，总想让自己生活得好一些。为此我考虑了很久，终于决定走唯一的一条路。我要去找我唯一活着的亲人，我父亲的姨妈贝茜·特拉伍德小姐，并争取她的帮助。我知道她住在肯特郡的多佛镇附近。我可以坐马车去，因为辟果提给过我10先令，她让我留着以备急需之用。现在是用这笔钱的时候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