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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4 盖茨赫德出了麻烦

小时候我还在盖茨赫德时，女仆贝茜就曾对我说梦到孩子一定是祸事的预兆。整整一个星期以来，我每晚都梦到一个小孩儿。也许贝茜是对的，盖茨赫德让人捎信来了。

似乎是我的表哥约翰·里德挥霍了他自己的全部钱财以及他母亲的一部分钱，大部分时间都是负债累累或蹲监狱。一星期前他自杀了。里德太太因为替儿子担心，身体受到严重影响，听到他的死讯，突然一病不起。尽管她几乎难以讲话，最近还是设法表示希望见见我。于是我的表姐妹伊丽莎和乔治娜派了车夫罗伯特接我回盖茨赫德。

我感到自己无法拒绝去看望舅妈，也许这是最后一面了。于是我到罗切斯特先生那儿，请他准许我离开特恩费得一段时间。我见到他正跟英格姆小姐讲话，我打断他们的谈话时，她正厌恶地看着我。

“噢，简，什么事？”我们离开满是客人的房间而来到书房时，他问道。

“先生，请您允许我去看望我的舅妈，她已经病了一两个星期了。”

“你的舅妈！你告诉我你没有亲戚的！”

“先生，我没有喜欢我的亲戚。她是里德太太，我舅舅的妻子。她儿子最近死了。她快不行了，我真的不能不理她。”

“简，真是胡说，跑去看一个从未喜欢过你的老太太！不过我看你已决心要走了。她住在哪儿？你去多久？”

“先生，她住在100英里以外的盖茨赫德。我尽量待的时间短些。”

“答应我只待一星期。”

“先生，我不能答应，可能必须逗留得长些。”

“你不能只身旅行100英里啊！”

“先生．他们派来了车夫。我明天动身。”

罗切斯特先生想了想。

“好吧，你需要些钱，我还没有付给你工资。简，你全部家当有多少？”他笑着问。

我把小钱包拿给他看。他接过去，一边数里面的几个硬币一边笑，然后他掏出自己的钱夹。

“这是50英镑。”他说着递给我一张钞票。

“可你只欠我15英镑啊，先生！”我叫道。

“我再想想，把钱还给我吧。如果你有50镑，可能会在外面待上三个月。这是10镑，够吗？”

“现在你欠我5镑，先生。”我指出。

“那么你就得回来讨债了。”他笑着说。

“先生，还有别的事。你曾告诉我你快要结婚了。如果是这样，阿黛拉应该去上寄宿学校。”

“让她别在可爱的新娘面前碍手碍脚？很有道理。但是你呢？”

“我必须在别处找事做，我会登广告。”

“你敢！”他吼道，“简，答应我，不要找别的工作，由我来处理。”

“先生，我答应，条件是新娘进门前，阿黛拉和我必须离开你家。”

“很好！那现在我们得说再见了。”

“再见，罗切斯特先生。”

第二天我一早就出发了，奔波了一整天。盖茨赫德府渐渐近了，我意识到从我离开这里，九年已经过去了。这期间，我交了些朋友，增长了不少自信，最后也不再恨里德一家了。

我很高兴又见到老朋友贝茜。她嫁给了车夫罗伯特，要照顾她的三个小孩，所以很忙。房子本身一点儿没变，但我的表兄妹显然是变了。伊丽莎现在又高又瘦，面带苦相，穿着非常简朴，脖子上挂着个十字架。而乔治娜依然漂亮，但很胖，穿着非常时髦的衣服。她们见到我似乎并不高兴，实际上多少有点儿不理睬我，而我几乎没注意到她们的失礼。我告诉管家我只住几天，然后径直来到舅妈的屋里。

儿时的生活让我清楚地记得这屋子。我常常被叫进来受罚。我俯下身去吻了她。

“亲爱的舅妈，你好吗？”我问。我曾发誓不再叫她舅妈，但是打破了誓言我并不后悔。我拉住她的手。

“你是简·爱吗？”她问。她脸色尽管已是死灰色，却仍像过去一样严厉。她把手抽了回去。“那孩子给我带来的麻烦，比谁想的都要多！我很高兴把她送到洛伍德去了。约翰！可怜的约翰！他需要那么多钱！我到哪儿去多弄钱呢？会出什么事？”她好像又糊涂又激动，于是我起身让她睡了。

以后几天里，她病情恶化了。我每天都花些时间照顾她，剩下的时间就和表姐妹在一起，听她们讲述未来的计划。伊丽莎打算在母亲去世后参加一个宗教团体，而乔治娜则希望到伦敦和亲戚住在一起，去观赏时装，参加各种晚会。显然她们和母亲没有什么感情，几乎是在盼着她死。

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，我又去看望垂死的女人。她正睡在屋里，女儿和仆人们都不理会她。我望着窗外无尽的黑夜，思量着死亡的神秘。我想到了海伦·伯恩斯，她是那么肯定自己会进天堂。我舅妈的灵魂也会进天堂吗？

“你是谁？”我听到病人低语道，“我要见简·爱，我必须告诉她一件事。”

“舅妈，我就是简·爱。”我轻柔地对她说。

“我知道我病得很重。”她虚弱地说。“我死前必须坦白我做的错事。第一，我违背了为你向我丈夫许下的诺言。第二……”她止住了。“也许我没有必要告诉她。”她自言自语道。然后她又说：“不，这不好，我知道我要死了。我必须告诉她，而且要快！简·爱，从我书桌最上面的抽屉里拿一封信，念念。”我照办了。信上说：

“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？”我吃惊地问。

“我很恨你，就写信告诉他你在洛伍德得猩红热死了。这就是我对你给我惹这么多麻烦的报复！”她恨恨地说。

“亲爱的舅妈，”我说，“别再想这些了。我那时还只是个孩子，难免让人烦。”

“你总是那么生气，那么凶，真是个坏孩子！”

“没有你想像的那么坏。如果你当时允许的话，我会爱你的。舅妈，忘了这一切吧，请吻我一下。”然而现在让她放弃厌恶的习惯已为时太晚，她扭过头去不理我。可怜的女人！她不久就死了，心中仍留着对我的仇恨。盖茨赫德没有一个人为她落泪。